孫建濤
在東北農村的傳統風俗中,每到年三十的除夕夜,都有接神的習俗,可謂是三十晚上沒月亮年年如此。所謂接神,就是在大年三十的晚上,點燃油燈或蠟燭,全家男女老少歡聚在一起包接神餃子,啃凍梨、吃花生、嗑瓜子,通宵達旦地守歲,迎接新的一年到來。等到半夜時分,家家都要吃一頓接神餃子。在吃餃子之前,大人會領著孩子,到院子里點香燒紙,先給天地牌位磕頭作揖燃放鞭炮,祈求在新的一年里,保佑風調雨順,五谷豐登,人丁興旺。然后手提燈籠,按照每年供奉的灶王爺上所指的迎財神方向,走出大門以外去迎接財神,再返回來就算接回了財神。這時,全家人都坐在一起高高興興地開始吃接神餃子。
過年是人們最輕松、最祥和、最快樂的時候,也是讓人感到最美好,最幸福的日子。以前農村過年在三十晚上接神,指的就是迎接能給人們帶來吉祥和富裕的財神,簡而化之叫接神。雖說其作法帶有一些迷信色彩,但通過迎接財神的方式,寄托著莊稼人對富裕生活和美好未來的企盼與希望。“一夜連雙歲,三更分兩年。”接神也是以往農村辭舊迎新的一種傳統作法。過年接神標示著舊的一年已經過去,新的一年已經開始。在我的記憶中,我們村過年不論是災年、歉年,還是豐年,也不論窮戶富戶,幾乎是年年如此。可在那全民“大躍進”的年代里,有一年過年接神,卻打破了以往的傳統習俗,生產隊的領導竟讓社員別出心裁地接了一次“糞神”。
東北冬天的特點是白天短夜間長,不分冬夏辛辛苦苦忙了一年的社員們,在大年三十那天,剛吃過晚飯撂下飯碗,天就眼擦黑了,正在大伙歡歡喜喜準備過年接神的時候,忽然聽到生產隊里的鐘聲“噹噹噹”的響了起來。接著生產隊長就開始走家串戶組織動員社員,到村前的大壕溝接“糞神”。面對接“糞神”這種新奇而又異樣的接神法,社員們都感到既新鮮又奇怪,有的愿意參加,有的不愿前往。愿意參加的人,把“接糞神”當成了一件新鮮事和樂子事;不愿意去的人說,這不是折騰人嗎?一年四季腳打后腦勺地忙活,過年還不讓人消停!有上了歲數的老人說得更不好聽,老驢老馬還有個年節呢,何況人了?都活一輩子了,從老祖宗到現在,過年都是迎財神,從沒聽說過“接糞神”,純粹是窮折騰瞎扯淡(胡鬧)!可是說歸說干歸干,不論是愿意參加的和不愿意參加的,也不論是有怨氣的,發牢騷的,還是講怪話的,最后那些勤勞樸實的男女社員們,還是提溜著燈籠,扛著尖鎬,拿著鐵鍬,順從地聚集到了村前的大壕溝沿上了。
在東北農村有句農諺說,“家土變野土,一畝頂兩畝。”那次“接糞神”就是要刨村前那條老壕溝底子作為土肥,準備來年開春時與牲畜糞摻到一起,揚到農田里以增強地力。我們村一共有兩個生產隊,男女勞力一百來號人,幾乎是全力以赴加入了“接糞神”的隊伍,在百十多米長的大壕溝上擺開了戰場。只見壕溝上下,燈火通明人頭攢動,一場“接糞神”的挑燈夜戰就此拉開了帷幕。頓時“咕咚、咕咚”的尖鎬刨壕聲,“欻、欻、欻”的鐵鍬撮土聲和男女社員的說笑聲響成一片,奏出了一曲旋律獨特的交響樂,在大年三十晚上的夜空中回蕩。伴著那別具一格的快節奏進行曲,社員們清除了溝底的冰雪,掄起大鎬,一塊塊碩大的凍土塊從壕溝底子上掀了下來,隨之被搬摞在一起,碼成齊齊刷刷四楞見線的立方體糞堆。
在東北,每逢過年都趕在最冷的數九天氣里,尤其是到了夜里更是冷上加冷寒氣襲人。在那哈氣成霜的冰冷天氣里,不惜出力的莊稼人誰也不愿偷懶,每個人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氣,掄著大鎬揮舞著鐵鍬,累得滿身是汗,有的還扔掉了帽子、甩掉了棉襖。就這樣從吃完晚飯一直干到接神前,才收工回去吃接神餃子,于是在村前大壕溝的兩邊留下了一堆堆、一趟趟“接糞神”的戰果。緊接著全村就像爆豆似的響起了長時間的鞭炮聲,在大年三十的夜空中,綻放出一朵朵絢麗的禮花,使小村沉浸在了一派祥和歡樂的喜慶氣氛之中。
那年“接糞神”雖然勞動時間不算長,只有四五個鐘頭,但在那個特殊的日子里,社員們所付出的特殊勞動,兩個生產隊的記工員,都給每一個參加“接糞神”的人記上了一天的工分。
村里“接糞神”那年,我正在縣城中學讀書,過完年就上學了,沒來得及打聽到那次“接糞神”的來龍去脈,也沒機會去問別的村屯有沒有接過糞神。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那次“接糞神”是上邊的精神,還是下邊異想天開弄出來的花花點子……這事已經過去好幾十年了,在我多年的人生經歷中,就只經歷過這一次——那是我在放寒假時親身目睹過的情景,所以對此記憶猶新,那場面那情景至今歷歷在目。每到過年回想起這一幕時,就覺得有些可笑,因此就感到農民很了不起——他們是最底層,最直接的忠實實踐者,對于“接糞神”、“種花花田”、“大垅改小垅”之類的東西,只要是脫離了實際,不符合客觀發展規律,遲早會被他們拋棄的。
此文發表于《黑龍江日報》2017年1月27日
(農歷丁酉年大年三十)第四版“北國風”副刊及網絡 此為原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