講課人/陳淑紅
詩是韻文。所以,押韻是寫詩的基本條件。這一點無論對古詩還是現(xiàn)代詩都是一樣的,但是現(xiàn)代詩由于各種新興文化的沖擊,有很多認識和看法與古詩不同。我們講押韻還是以古詩為主。
而中國古詩詞又分為古體詩、近體詩、詞牌、散曲等等。押韻這個大的概念針對每一種小的分類又有區(qū)別。包括使用的韻書也有不同。
押韻格式
從押韻本身的格式來看,分為隔句韻和排韻兩種。
這個其實很好理解,隔句韻就是我們最常見的偶數(shù)句押韻。如:
山煙裊裊起,漸漸滿蒼穹。
星漢依稀見,長思林下風。
這里的單數(shù)句是不押韻的,雙數(shù)句押韻,這就是隔句韻。而句句押韻的,就是排韻,如杜甫的《麗人行》:
三月三日天氣新,長安水邊多麗人。
態(tài)濃意遠淑且真,肌理細膩骨肉勻。
繡羅衣裳照暮春,蹙金孔雀銀麒麟。
……
由于詩脫離音樂逐漸獨立成為吟誦體,沒有音樂的附加調(diào)節(jié)音調(diào)作用,朗誦的時候需要斷句,所以后來的詩逐漸不再使用排韻。我們讀到詩的時候,如果不押韻,就證明這一句話沒說完,下面還有半句呢。然后到下一句雙數(shù)押韻,就意味著一句話或者一首詩的完結(jié)。
因為文言文是沒有標點系統(tǒng)的,所以押韻與否其實是古人在朗讀斷句時的一個重要依據(jù)。
發(fā)展到后來的近體格律詩,就規(guī)定了只有兩種押韻格式。一種是平(仄)起不入韻格式,那就是通篇都使用隔句韻。上面那首五絕就是這種格式。另一種就是平(仄)起入韻格式,即首聯(lián)采用排韻格式,后面所有的詩聯(lián)都采用隔句韻格式。說簡單點,就是除了第一句,其他單數(shù)句都不押韻。如李嶠的《中秋月》:
圓魄上寒空,皆言四海同。
安知千里外,不有雨兼風?
后來的詩基本上就只有這兩種押韻格式,區(qū)別僅僅在于第一句是否押韻,排韻的格式就被舍棄不用了。也不僅僅是詩,詞牌,散曲等等只要是用來朗誦的韻文都不再使用排韻。
那么還有沒有現(xiàn)代排韻作品呢?是有的,在現(xiàn)代歌詞中有時候存在。這是因為音樂的附著會讓漢字脫離本身的音調(diào),并且可長可短,節(jié)奏感也附著于樂曲,漢字本身的內(nèi)部音樂性被忽略,這個時候即使出現(xiàn)排韻這種押韻方式也沒什么打緊。所以歌詞中偶爾會出現(xiàn)這種格式,但也是極少數(shù)。畢竟很多作詞者在寫歌詞的時候還是要念得順口的。
押韻的規(guī)則根據(jù)詩的不同形式有不同。
我們這里大體講一下近體詩、古體詩、詞牌。
近體詩的押韻
近體詩就是遵守平仄格律的古詩。押韻相對應就有自己的規(guī)則,因為近體詩最主要的類目是律絕(四句),律詩(八句)。在隔句韻的前提下,一首絕句頂多就是三個韻腳字(第三句不押韻),一首律詩頂多就是五個韻腳字(除第一句外單數(shù)句不押),這樣基本上不會出現(xiàn)韻字不夠用的情況。所以格律詩是不允許鄰韻通押的。
不允許鄰韻通押
什么是鄰韻通押?就是我們今天可能聽起來有些字的韻母發(fā)音感覺差不多,念起來好像還行,但實際上這兩個字可能分屬不同的韻部。
比如“心”、“真”這兩個字吧,如果用他們作為韻腳字來寫首詩,按照今天的普通話念起來可能是押韻的,但是“心”屬于平水韻“十二侵”部,“真”屬于平水韻“十一真”部。這就是兩個鄰韻字,他們的韻部相鄰,發(fā)音相近。但如果使用平水韻寫近體格律詩,這樣就出律了。這是不允許的。
不過我們?nèi)绻褂眯马崳@兩個字就合并到了“九文”部,這就不屬于鄰韻字,而屬于一個韻部。所以如果我們使用平水韻寫格律詩,這兩個字不能押韻,但是使用新韻寫格律詩,這兩個字又可以押韻了。
只能使用平聲字押韻
這是近體格律詩的特殊規(guī)則,與語法、音律無關(guān)。大概是唐朝詩人在創(chuàng)造近體詩格式的時候覺得平聲有利于吟哦,搖頭晃腦的那種狀態(tài),表達一種舒緩、曠達的意境,所以作出了這個規(guī)定。
這是個規(guī)定。已經(jīng)存在而且會繼續(xù)存在,并不代表仄聲韻的詩就不好,但是仄聲韻的詩就不是近體詩。我們要參加這個游戲,就要遵守這個規(guī)則。我們的感情也并非只能用近體詩來表達,像柳宗元的《江雪》:
千山鳥飛絕,萬徑人蹤滅。
孤舟蓑笠翁,獨釣寒江雪。
這就是一首仄韻詩,這就不是近體詩,但翻遍近體詩,除了王之渙的《登鸛雀樓》,沒有其他作品能和《江雪》匹敵。
不能轉(zhuǎn)韻
絕句總共四句,不存在這個問題。問題是近體詩中的律詩和排律。律詩有四聯(lián)八句,你不能前兩聯(lián)一個韻,后兩聯(lián)又換一個韻。排律是超長的律詩,那怕是上百句,也只能在一個韻部中選字使用。否則的話就出律,不再歸于近體格律詩范疇。
出律的作品基本上就是古體詩了。
古風(古體詩)的押韻
古體詩中的小詩押韻,一般只用一個韻,形式跟近體詩接近,但仄聲韻的使用比較常見。但是我們同樣要注意,古風還是采用隔句韻。比如《江雪》,韻腳字是“絕”、“滅”、“雪”,但是第三句尾字就用了平聲的“翁”,不但不押韻,聲調(diào)也不一樣,就是為了創(chuàng)造出停頓感,打破排韻的枯燥感覺。
這不論是古體詩,還是近體詩都是一樣的。
而古體詩押韻的不同在于歌行這類長篇,是允許轉(zhuǎn)韻、平仄換韻等,但比詞牌轉(zhuǎn)韻要簡單明晰。古體詩轉(zhuǎn)韻的原因是明顯的——體現(xiàn)文章的不同層次。
比如在敘事長詩中,人物對話并不能像文章一樣用“子曰”來指明,那么如何區(qū)分不同的人講的話呢?有沒有標點符號。這時往往會換個韻腳來提示讀者,這里說話的人已經(jīng)換了。
而抒情類的歌行,換韻則與情感、情節(jié)有關(guān),如李白的《將進酒》:
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,奔流到海不復回。
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(fā),朝如青絲暮成雪。
人生得意須盡歡,莫使金樽空對月。
……
前兩句“來”、“回”,押平聲韻。后面四句換仄聲韻,“發(fā)”、“雪”、“月”,鄰韻仄聲通押。
這在古體詩中是允許的,相對于近體詩就靈活太多了。只不過古風不是出于必要,也不會頻繁轉(zhuǎn)韻,畢竟古風的特色就是古樸、古拙,轉(zhuǎn)韻是為了情節(jié)遞進,并不會像詞牌那樣為了詞句的修辭而去轉(zhuǎn)韻。
詞牌的押韻
詞牌是為了固定的樂曲而寫的歌詞,每個字都必須符合樂曲的要求,才能便于演唱,所以詞對押韻比近體詩不僅要求高,而且也更加復雜多變。
我們舉例子,看辛棄疾的《西江月》:
明月別枝驚鵲,清風半夜鳴蟬。稻花香里說豐年,聽取蛙聲一片。
七八個星天外,兩三點雨山前。舊時茅店社林邊,路轉(zhuǎn)溪橋忽見。
這首詞上下片押韻情況是相同的。
首句“鵲”明顯不押韻,仄聲收尾。而第二句“蟬”和“年”同屬平水韻“一先”,而上片最末一句“片”字和下片尾字“見”,同為平水韻“十七霰”部。而在《詞林正韻》中,“蟬、年、前、邊、片、見”同屬第七部,只是后兩字是仄聲字。
這種情況叫做平仄通押,在詩里面是絕對不允許的。即使古體詩可以轉(zhuǎn)韻,從平聲韻轉(zhuǎn)到仄聲韻,但是在一個押韻段中要么是平聲、要么是仄聲,是不允許混韻的。
詞牌這種情況的出現(xiàn)并不代表詞牌的押韻要寬松。這其實是詞牌創(chuàng)作精細到每一個作品、每一個字的極高要求。就好像我們現(xiàn)在分析的是這首《西江月》,再另外隨便換一個詞牌《如夢令》、《定風波》,就完全不同了。
詞牌的押韻是沒有規(guī)律可循的——對于我們來說。因為依照古曲填詞的那些押韻依據(jù)——當時的音樂全部散佚了,我們只能根據(jù)詞譜一個個地去選擇填寫。
那為什么同樣是從音樂走出來的詩就可以總結(jié)呢?詩當時的音樂是簡單的,發(fā)展到詞牌后期音樂的復雜性遠非春秋戰(zhàn)國兩漢時期可以比。也就是說《詩經(jīng)》的音樂雖然早已經(jīng)散佚,詩人們根據(jù)徒歌和吟誦歸納發(fā)展出來了漢字音韻學。而這種音韻學再要附著到更加復雜的音樂中去分析,就無能為力了。
我們今天再用平仄知識來看現(xiàn)代歌手寫的歌詞,也是沒有頭緒的。因為外部音樂性太重而不需要漢字本身的內(nèi)部音樂性。
現(xiàn)代音樂有大量借鑒,翻唱,洗稿,都會想盡辦法做出一些不同來,避免陷入“抄襲”的惡名。而在古代音樂是沒有版權(quán)的,誰都可以拿來填詞。這也是大部分當代歌詞無法獨立于音樂存在的原因——他們不會反復填詞(會被認為盜版音樂),所以文字缺乏精煉的吟誦性。
詞牌能從音樂獨立出來,是“詞中老杜”周邦彥的北宋官方音樂機構(gòu)“大晟府”進行大量整理、規(guī)范和記錄的結(jié)果。現(xiàn)在不可能有人來做現(xiàn)代歌詞的這種工作了,也沒有必要。白話文的口水歌,流行一段時間就自然遺忘了。
押韻的忌諱
近體詩和詞牌都有嚴格的格律要求,這些要求已經(jīng)對押韻做出了規(guī)范。那么我們在創(chuàng)作近體詩和詞牌的時候首先是遵守格律要求,違背格律要求的亂押韻,叫做出韻,是不能容忍的。
而古體詩不能出現(xiàn)的問題上面也講到了,雖然可以轉(zhuǎn)韻,可以押鄰韻,但是絕對不能“平仄混押”。
除此之外,格律體(近體詩、詞、曲)和古風還有“重韻,落韻,湊韻,倒韻,同義字相押,多音字非本義相押”這幾個問題也要注意。
重韻:在同一首詩里面,不能使用兩個相同的字押韻。
落韻:平水韻中“東”和“冬”不在一個韻部,如果通押就算落韻。近體詩如果使用平水韻,這就是“出韻”。
湊韻:湊韻就是為了押韻使用了非常別扭的字,一看就是為了押韻而湊的字。
倒韻:比如咱們說慣了“春夏秋冬”,而為了押“十一尤”強行改成“春夏冬秋”,這就是倒韻。
同義字相押:比如“芳”、“香”,“憂”、“愁”,雖然押韻,但是意思相近甚至完全一致,這也是不可取的。
多音字非本義相押:比如“更”字,假如它現(xiàn)在的意思要求它發(fā)四聲,就不能和“明、清、城”等“八庚”部的字押韻,但是如果它的詞是“五更”,發(fā)音為平聲,那就可以押韻了。諸如此類。
這些毛病在平仄韻腳檢測的時候不一定能查出來,因為從某個角度來說,字確實是押韻的,影響的是詩的水平。
我們想寫好詩,不但要學會如何押韻,也要學會如何去避免。
樺南縣老科協(xié):陳淑紅